17岁,北非,移民后裔。
这是此次引发法国全国性骚乱的关键词。尽管已经搅得全法甚至领国都火光冲天,然而在法国,这些却是不能明说的“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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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绝对的“政治正确”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移民问题和种族问题,在法国如此敏感?又对政治格局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观察者网专访旅法二十多年的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郑若麟,深度解读此次法国暴乱。
【采访/观察者网 郭涵】
观察者网: 6月27日,法国警察射杀一名拒绝停车接受检查的17岁北非裔男子,引发反对警察暴力与种族歧视的抗议,随后上演了持续多日的大规模骚乱。为什么种族问题,在法国一点就炸?
郑若麟: 我们都知道,今天的法国已经成为各类矛盾均趋于尖锐化的社会。而种族问题则已经成为法国社会最敏感、最危险也是最难以解决的问题。
应该说,种族危机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不应该比经济危机波及的面更广、影响的程度更深。但由于涉及人种的问题,因而更具敏感性。我们记得,前几年法国曾经因为几十个生丁(约值人民币0.5元)的汽油税,就激发了持续多年、规模庞大、席卷全法的“黄马甲运动”。这说明,在矛盾趋于尖锐化的背景下,社会一丁点儿的事件,都会引发激烈的社会动荡。而这次一件警察执法时发生意外的死亡事故、死亡的又恰好是一位移民后裔,结果导致了持续多日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法国的种族危机,同样也已经达到极其危险的程度。
事实上,今天法国社会各类危机都有潜在爆发的可能性,并不仅仅限于种族危机。
我们知道,法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迄今,已经到达一个关键的历史性时刻。法国战后“光荣三十年”经济高速发展,使法国重新跻身于世界发达国家行列。但从1973年1月通过《银行法》之后,法国经济开始被跨国金融资本所主导,逐渐走向去工业化的道路,迈上了危机的险途。
到了近三十年,法国开始出现经济增长乏力,失业率和国家债务双双高涨,社会生活水准不升反降,社会不满情绪则日益增长的现象……除了失业率外,法国国家债务已高达2.9万亿欧元,相当于法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11.6%(而在1995年法国国债还仅仅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55.8%,2008年为66.8%)。换言之,法国经济不作根本性改变的话,可以说已经深陷长期危机的陷阱之中。
另一方面,社会底层民众的求职、生活均面临现实的困难,危机的程度并不亚于种族危机。我在法国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刚到法国时,法国人生活是非常惬意的,工作时间短、工资高、福利好、假期长、经济增长稳定,真可谓无忧无虑。但到我2013年离开时,法国已经人人自危,人人担心自己的工作还能做多久、担心自己的工资能否保持增长或至少不变、担心现有福利是否会被逐渐取消……我认识的朋友中,失业的、企业破产的、公司解体的……日益增多,令人越来越担心。再加上来自中国、印度和非洲其他国家的激烈竞争,法国经济状况越来越不佳,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被警察射杀的北非裔移民后代,17岁的少年纳赫尔(Nahel M.)
在这种背景下,法国人的不满情绪越来越高涨。对社会危机也就越来越敏感,一点动静就会做出过激反应。汽油加点税,社会骚乱;同性恋结婚法案通过,社会骚乱;延迟退休,社会骚乱;枪击交通违规违法者,社会骚乱……阶级斗争等各类社会矛盾均趋于激化过程之中。
反映到政党政治之中,过去传统的左翼、右翼政党,如希拉克、萨科齐的右翼政党、左翼的社会党都在日趋萎缩,而极端党派如极左翼梅朗雄的“不屈法兰西”党、极右翼的勒庞的“国民联盟”则日趋壮大。马克龙的中间派政党则应运而生,利用极左极右翼无法合流的机会当选上台。但这种状态并不能解决社会阶级矛盾深化的现实,所以,法国社会危机只会越来越严重。
而种族危机只是集中体现了上述几乎所有危机的核心内容。
以失业为例。法国今天的总体失业率已经高达10%,但对于移民一代而言,外来移民后裔的失业率更是高达17.14%。也就是说,一个移民后裔的失业风险,要比一个传统法国人高得多。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法国“外来移民”主要是指来自法国前殖民地的北非、阿拉伯的黑人和阿拉伯-穆斯林后裔。这次被警察枪击身亡的就是一位具有阿尔及利亚血统的阿拉伯后裔。
正是由于经济危机、社会危机、就业危机等一系列危机的存在,再加上种族带来的种种危机,使外来移民后裔面临的社会冲突更激烈,结果使得种族问题在法国似乎比其他问题都要更为敏感。于是,这名移民后裔——他叫Nahel Merzouk——的死亡便成为这几天法国社会激烈动荡的诱因。但这只是深陷危机中的法国的一个方面而已。如果是另外一桩经济危机或其他因素导致社会矛盾突发,其激烈程度应该同样会类似这次危机的。
观察者网: 这次骚乱中,有在法中国游客乘坐的大巴遭暴徒袭击,一度引发国内的广泛关注。然而,也有不少视频图片显示,至少在部分地区,同一片街区夜晚火光冲天,白天却游人如织,仿佛“岁月静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差?这能够说明骚乱对法国社会的影响力有限吗?
郑若麟: 这里涉及的是法国和西方社会一种比较特殊的社会现象。抗议示威也好,打砸抢蓄意引发社会动荡也好,都会面临来自警方的“关照”——用好听一点的词就是维护秩序,用坏一点的词就是镇压。在法国,说起来抗议示威都可以是“合法”的,只是你要提前申请,并获得警方的批准后才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规定的路线进行规定的示威。
但很多情况下警方是可以不批准示威的。这次的法国青年示威抗议,显然大多都是没有得到正式批准的示威,也就是绝对非法的示威抗议。这样,警方的镇压就是必然的。再加上任何示威中发生的所有打砸抢事件都绝对是非法的,是警方必须进行镇压的;于是,示威就变成了警方与示威者绝对会发生的一场零距离接触。
在这种背景下,示威一般就会在傍晚甚至是晚上发生,伴随而来的当然就是抢劫、放火、打砸等犯罪行为。白天由于警力部署相对到位,而且犯罪行为也更容易被各种摄像头等捕捉到,成为被抓捕、定罪的依据,因此白天示威就明显要少得多,于是就出现了“岁月静好”的画面。
而到了夜幕降临,犯罪行为—-包括非法示威本身,更遑论打砸抢等行为——则更容易逃脱法律的严惩,便一切都随着夜幕的降临而上演。所以就出现上述这种白天一切正常、夜里则火光冲天的奇特现象。
在法国、在西方生活时间久了,就会对这种现象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一切都“正常”……
法国示威骚乱持续,警方增派警力控制场面。(路透社)
观察者网: 除了警察暴力,北非、中东移民融入法国社会与建立认同的困境,被视作这次骚乱的深层背景。北非移民长期是法国的主流移民群体。从经济与社会文化的角度,他们融入法国社会时面临哪些主观与客观的障碍?
郑若麟: 法国外来移民融入法国社会面临着种种的困难,这也是在法国生活久了以后可以清晰观察到的一个显著现象。
法国并不是一个不宽容的社会,法国人对外来移民总体上而言也是非常友善的。法国外来移民融入的困难,移民自身的内在因素,可能比社会等外在因素更重要。当然,我这么说,政治上是绝对不太“正确”的。要是我依然在法国工作的话,我是不敢这么说的。但问题在于,有些事实确实存在着“政治不正确”的一面,我们应该直面以对,否则事实真相就永远也无法滤清。
首先就有一个语言问题。法国统计证明,22%的外来移民家庭在家中与孩子们所用的语言,是他们的本族语言,而非法语。这就使法国外来移民的下一代在融入法国社会时,居然还有一定的语言问题。
其次是种族和宗教信仰问题。难以融入的外来移民大多为来自伊斯教国家和地区的穆斯林。我们知道,法国外来移民主要来源于法国前殖民地,绝大部分集中在北非和阿拉伯地区,也就是黑人和阿拉伯人,他们信仰的则是伊斯兰教。我们都知道,伊斯兰教与法国的传统宗教基督教都是一神教,在教义上存在着一定的冲突。法国本土就曾多次爆发过涉及建设清真寺的冲突,而两大宗教之间也一直在发生着激烈的冲突。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15年1月发生的《查理周刊》刊登羞辱伊斯兰教先知的漫画,导致12人死亡的严重流血事件;以及后续的伊斯兰系列恐怖袭击事件,导致多达132名无辜者丧生……而法国部分白人对外来的黑人和阿拉伯移民,也确实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种族歧视现象。因而这种文化上的隔阂和矛盾,也确实在导致着各类外来移民融入的困难。
而从经济的角度,法国也同样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外来移民融入难的现实困境。在法国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一位外来移民,如果他用他的带有明显伊斯兰文化的姓名去求职的话,在很多情况下,他几乎是找不到工作的。为什么?因为法国白人老板不喜欢雇佣黑人、阿拉伯人。这是不是一种种族歧视?应该说是的。
但反过来,白人老板也有自己的理由:穆斯林种种生活和宗教上的禁忌比较多、工作时间需要做祷告、有一定的宗教规定要遵守……还有一些说不出口、或者说“政治不正确”的理由,比方说比较“懒”、比较“散漫”、不那么“听话”……穆斯林孩子据说学习也比较弱,学习成绩比较差,因而职业培训所需要的时间、功夫和金钱也就多一点……
这一切,都导致伊斯兰教后裔在法国找工作难。找工作难,失业率高,当然也就会转向犯罪、毒品等社会边缘活动;这就又进一步使其更难找到工作,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法国历届总统都试图解决外来移民融入法国社会的问题,但显然都不成功。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信仰、不同肤色、不同生活习俗……的人们是否能够和睦共处?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这样的判断在政治上是非常正确的。但从法国社会的现实来看,却存在着一定的困境,而且是说不出口的困境。因此,种族问题,是法国和西方国家今天都面临的难题之一。
观察者网: 这次法国暴乱,美国也是隔岸观火甚至煽风点火。美国前官员威廉·沃尔夫批评法国的移民政策,认为“大规模移民+多元文化主义=国家自杀”。您是否赞同这种观点?
郑若麟: 这与刚才那个问题,即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生活习俗的人是否能够和睦共处,可以说是有着同一个答案;即从“政治正确”的角度出发,这种说法是不对的;但从社会现实出发,我们却可能发现这种观点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但尽管如此,美国今天也已经开始越来越严厉地控制外来移民。法国作为一个历史上从来就是非移民国家,从六十年代迄今,由于经济发展的需要、由于过去殖民历史构成的负担、由于人口生育下降造成了现实社会问题,外来移民正在成为法国新人口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这种背景下,如何看待“大规模移民+多元文化主义”,已经确确实实涉及到法国国家能否继续如今天这样保持现有状态生存下去的问题。法国白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成为少数民族?法国传统基督教会不会成为一个少数人的宗教,而法国本身却发展成一个伊斯兰国家?这些仅仅在十几年前还极端荒谬、愚蠢的问题,今天却变得非常现实。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发展趋势必将使法国政治趋于极端的动荡不安,政治极端化倾向几乎必不可免。法国是否会有朝一日选出一个极右翼的总统,导致法国走向极端反伊斯兰、反外来移民的纳粹式的国家,都在成为历史学家、政治学家们的研究课题。
观察者网: 除了种族特征,法国内政部长还透露,本次骚乱被抓捕者的平均年龄是17岁。近年来,法国社会“移三代”、“移四代”思想极端化、制造袭击事件的个例越来越多。在融入法国社会方面,北非移民内部的代际变化有什么特点?
郑若麟: 我在法国生活、工作时期,老一代外来移民,也就是“移一代”,对法国还有一种感恩之情。因为他们的原住国大多是相对比较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他们来到法国,生活水准立即有了相当大程度的提高,因此大多对法国怀有一种感恩之情。
“移二代”则多为通过家庭团聚政策前来法国与移民父母会合后共同生活,因此对法国也还多多少少怀有一些感激之情。
但到了“移三代”“移四代”,情况就完全发生了不同的变化。他们出生在法国,因此他们自认理所当然地享有与白人后代一样的完全的权力,因为法国已经成为他们的出生地。由此,他们对法国已经完全不再怀有任何感激之情。相反,他们对自己可能遭受到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种族歧视,都采取完全拒绝的态度。
他们在要求享有与白人完全同等权利的同时,却又因为自己的肤色、宗教信仰或教育等其他不同于白人后代的因素,而遭到法国社会的某种偏见、歧视,此时他们的反应不再是如同父辈、祖辈那样忍气吞声,而是大声疾呼、反抗。而法国社会对他们又确实存在着某种潜在的歧视现实,因此他们的反抗也就日趋激烈,他们的思想就必然越来越极端。再加上法国的传统人权思想又等于给了他们最激进的思想武器,于是,同样高举着人权旗号的双方的矛盾,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激化起来的。
此外,我们还要将中东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之间、也就是犹太人与阿拉伯人之间的尖锐冲突,与法国的种族主义问题也联系起来一起看、一起分析。我们都知道,在法国也生存着一批犹太人。尽管他们人数很少,但却在政坛和思想领域,特别是在媒体、文化电影、文学等上层建筑领域占据着重要的领导者、主控者、主导者的地位。
而与此同时,在法国还生活着一大批阿拉伯-伊斯兰后裔。他们对自己在中东的原住国与以色列之间的冲突非常在意,尽管他们已经到了法国、生活在法国,但他们对犹太人则依然怀有强烈的不满和排斥情绪。今天,在法国思想界和政界亲以色彩越来越浓郁的历史背景下,阿拉伯—黑人穆斯林更难以融入法国社会,便成为一个有情可原的现象。
法国第一波移民潮的移民主要来自标橙色的比利时及瑞士;第二波则主要是标为紫色的西班牙、意大利及波兰;第三波,主要来自标为绿色的统称马格里布的前法属北非殖民地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以及突尼斯以及当时处于军政府统治下的葡萄牙
观察者网: 这些移民后裔大多居住在贫困加剧、治安恶化的大城市郊区(banlieues),很多外媒都关注到了这一点,而且注意到警方在那里的执法风格更具对抗性,加深了警民矛盾,法国政客也往往忽视郊区的民意。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现状?
郑若麟: 这就是经济因素所造成的对抗性了。法国大城市市中心的居住条件比较优越,因此房价当然也就比较昂贵,包括售价和租金,均无例外。于是,经济条件相对比较差的移民一代就大多只能居住在郊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郊区青年”一代。
这里要说明的是,法国因为不能直接称呼移民子弟为“黑人青年”或“阿拉伯青年”,这是绝对“政治不正确”的;于是,一个代言词就出现了:“郊区青年”(jeunes de banlieues)。今天在法国,任何人说起“郊区青年”,人人都知道他指的就是“黑人”或“阿拉伯”青年。也就是说,“郊区青年”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词。一不小心,就会因“政治不正确”而遇至来自各方的批评指责。
警方在执法时,当然非常清楚在郊区时他们所面对的是什么人,他们也很清楚“郊区青年”的犯罪率比较高、危险性比较大、对抗性也确实比较强。因此,在“郊区”,确实存在着某种潜在的对抗性。法国警察一般确实也很少到郊区去执法,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对郊区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政治家们也非常了解这一点。“郊区青年”,这既是政客们非常热衷于利用、但同时也是他们非常担心的一股政治力量。用好了,事半功倍;但一旦用坏了,后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所以,“郊区”和“郊区青年”已经是法国的一个敏感词。
观察者网: 就像您刚才提到的,在法国,种族歧视话题被视作禁忌,甚至连政府收集数据、报道案件时都不能强调特定族裔。对于这次事件,法国总统马克龙认为是电子游戏与社交媒体煽动了暴乱。您如何评价马克龙的这个看法,他是否回避了主要矛盾?
郑若麟: 种族问题在法国确实是一个禁忌。如果有人告诉你,法国移民人数有多少、阿拉伯裔有多少、黑人又有多少,这些数字绝对都是非官方的,非正式的,也就是不准确的。因为法国官方严禁在种族方面做任何调查和统计。
我在法国工作、生活时,作为一个外国人,更是无法了解和知晓究竟法国外来移民与原住居民之间的比例究竟是多少。有的报道说,法国内政部有相应的内部统计,但我连这一点也很怀疑。因为在法国,这种所谓的“内部”是根本无法保密的。而任何一个人欲做这方面的调查和统计,一旦消息泄露,他的职业生涯立即就有可能被划上一个句号。我看不出谁有这股勇气来做类似的调查。
惟一可能的来源则是来自法国极右翼政治势力的调查。他们因为一向反对外来移民,因此才真正很可能会做这方面的研究。但没有官方的数据,他们的统计和调查也很可能有漏洞。
至于马克龙总统的一些涉及种族方面的话语,我是非常同情他的。因为在他的地位,他可说的话语是非常有限的。他说是电子游戏和社交媒体煽动了暴乱,我们就姑且听之。因为从政治的角度来看,法国政治家们在种族问题方面,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因为有一个“政治正确”的紧箍咒在他们的脑袋上紧紧地勒着呢。
法国总统马克龙已经到了他的第二个任期,他已经不能竞选连任。按理说,他应该可以放开手做一些总统应该干的事。种族问题就是一件。但是,种族问题在法国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政治正确”的定论,因此无论马克龙怎么做,都很难在历史上真正留下一个正面的印迹。所以,他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拖”,“拖”到事件慢慢降温、冷却、遗忘……
纳赫尔居住的楠泰尔距离巴黎中心地区约11公里
观察者网: 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批评,政客迫于政治正确的压力,对于民众关心的移民与宗教问题立场软弱,导致政治辩论的真空,给极右翼势力的崛起埋下伏笔。数据显示,法国政府2021年发布了14多万份非法移民驱离令,执行率仅有9.3%。80%的受访民众对政府驱逐非法移民的效率感到不满。这次骚乱事件对法国政坛的趋势、马克龙政府的移民政策是否会起到根本性的影响?
郑若麟: 不会。如我前面所谈的那样,种族问题太过敏感,任何一位法国政治家都不敢越雷池一步。萨科齐的批评是对的,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包括他本人在内,在他当选总统执政期间,他也不敢推行太多很有可能有助于法国国家利益、但却明显“政治不正确”的移民政策。为什么?这就与法国的政治氛围密切相关了,这里可能要对西方流行的“政治正确”概念做一个简短的解说。
有人以为,西方的“政治正确”(politiquement correct)概念与中国是相通的,即一些概念政治上是有正确与不正确的严格区分的。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没有问题了,然而非也。
西方的“政治正确”并不是真正从是非曲直上去区分的,而是一种“多数观念认定的事实”,即多数人认定的事实就是“政治正确”的。问题是,多数概念是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的。今天是多数,明天就有可能变成少数。这样一来,今天“政治正确”的东西,明天就有可能变成“政治不正确”的。“政治正确”与否,在西方就是一个随时在变化之中的概念。在这种背景下,西方政治家玩弄“政治正确”概念,当然就有着非常投机取巧的动机在内。
在移民政策方面,“政治正确”概念更是一个变化非常迅速的玩意儿。仅以对外来移民的称谓上来看,就可以一窥其变。过去,一个外来移民就是一个外来移民,政治家们也可以直言相称外来移民(法语un immigré),一个黑人为“黑人”(un noir),一个阿拉伯人为“阿拉伯人”(un arabe)。但前面我也已经提到,今天在法国,已经不能在政坛上直接将一个外来移民称为“一个黑人”“一个阿拉伯人”,而是用了一个偷来的概念:一个郊区青年(un jeune banlieue)。
也就是说,今天你在法国称一位非洲来的黑人为“黑人”、一位从中东来的阿拉伯人为“阿拉伯人”的话,那就是“政治不正确”的;必须说是“一个郊区青年”。问题在于,用“郊区青年”来取代“黑人”“阿拉伯人”,在政治上真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差异、对错、准确和谬误吗?我看不出来。所以,西方概念里的“政治正确”,就是一种政治游戏。问题在于,这种政治游戏是那么的严重,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在移民政策问题上,“政治正确”就在扮演着一个非同寻常的角色。所以,除非极右翼有朝一日在法国当选上台执政,那才有可能真正发生变化。否则的话,那就是一种“政治游戏”而已。因此,只要西方概念里的“政治正确”继续下去,西方政局就很难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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